骗子世家(14)

  老吴倏的收回手指,显得不可思议,摇了几下头,说,“太不靠谱,减去一个零。”

  甄永信的猜测得到了印证,心里就踏实了不少,拉开话题,告诉老吴,“这匹马,是去年初,家父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,不说我这马,单是我这银镫嵌玉流苏鞍,也是刚花了四百两银子买的。”说着,转身冲着掌柜笑了笑,“我说掌柜的,你说兄弟即使再缺银子,也不至于做这种大头吧。”掌柜的红了脸,连连说,“是少了点,是少了点。”甄永信就转过身,对老吴说,“你总得给个差不离儿的价,哪怕是半价也好,才叫我不伤心呀。”

  “一千二?”老吴咂了下舌,跟着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似的,“不成,不成,太贵了,别说我出不起,出得起也不行,太贵了。”

  “那就没办法了,反正我不能当败家子儿,拿着老爷子的好东西送人。”

  “再合计合计,二位来,进去喝口茶,再合计合计。”客栈掌柜的紧跟着在一边撺掇。

  价钱从下午谈到晚上,老吴把价钱涨到了一千,甄永信还是不还口,双方一直僵持到不欢而散。第二天一早,甄永信还像没事一样,骑着马到街上招摇。在报恩寺前,甄永信翻身下马,拴好马就要往里走。在三官庙时,他恍惚听师傅说过,报恩寺是东三省最大的皇家寺院,藏有一万多卷经书,寺里的主持,曾经当过皇帝的护法金刚。一个老和尚在门口挡住了他,“施主请留步,敝寺正在修缮,已多日不接香火了。”甄永信往院里望了望,果然砖瓦码齐,木石成堆,随口问了一句,“还要多暂才能竣工?”

  “布施已成,只差梁柱木料,方丈已责成奉天府土木工匠朱明理专职采办。”

  “几根木料,还用专职采办?”甄永信不屑地嘟囔,“咱东北有的是参天巨松,伐倒运来不就结了?”

  “施主有所不知,这是皇家寺院,梁柱必得用上好的楠木,松木却不成,容易开裂变形,楠木不光质地坚硬,还耐腐蚀,不变形呢。”

  甄永信扫兴地离开了报恩寺,又四处转转,也没大意思,早早就勒马回到客栈。一夜无话,第二天一早,就骑马来到奉天府,向府役打听土木工匠朱明理在哪儿办事,衙役向府门前几间低矮的厢房里指了指。甄永信把马拴到拴马桩上,推门进屋后,就看见一个削瘦的驼背男人,伏身在一张纸上比比划划,在他确定自己就是朱明理时,甄永信就在他对面坐下来,双手把马褂前摆提了提,自我介绍道,“我是福贝勒府的管家,姓那,听说朱工匠正在为报恩寺物色梁柱木料,就特地赶来,谈一笔买卖。”顿了顿,接着说,“事情是这样的,福贝勒爷最近碰上了点小麻烦,手头有点紧,听说你正在物色上好的楠木梁柱料,就打算用些一般的木料,换下府上那些上好的楠木料,捣腾点银子,手头也好活便活便。”

  福贝勒是奉天府出了名的膏粱竖子,天下荒料第一,举世败家无双,声色犬马,无所不好,祖上留下的产业,差不多快叫他败坏光了,所以听到这位管家的述说,朱明理也没多想,就信以为真。

  “可以考虑,”大工匠看着管家说,“不过我得事先看看,他家厅殿上能出多少料。”

  “中,”管家爽快答应,“那就请朱大工匠定个时间,看什么时去合适?”

  “明天上午,巳时去,你看行不?”

  “好来,一言为定,到时候,我在贝勒府大门口等你。”说着,甄永信起身告辞。

第04章(7)

  第二天早上,甄永信早早来到贝勒府,递给门子一个帖子,门子就进去禀报了。一会儿工夫,门子出来说,“我家老爷说了,请那管家自便好了,愿意看哪儿就看哪儿。”

  “多谢贝勒爷厚爱,耽会儿工匠们来了,自然少不了搅扰府上……”甄永信一边和门子客套,一边和门子进门房里闲谈,等着大工匠一干人到来。巳时刚到,朱大工匠一干人马果然到了,甄永信匆匆从贝勒府里走出,一边作揖,一边恭维朱大工匠真讲信用,一边把一班人马往贝勒府里请,自己紧跟着朱大工匠,指指点点地介绍贝勒府梁柱,夸耀木料上好。在贝勒府里转了一圈出来,到了大门前,甄永信试探着问朱大工匠,“怎么样,还满意吗?”回头,伸手向贝勒府那边划拉一下,说,“当年先人建造此府,光是楠木料,足足花了二十万两银子。”

  朱大工匠明白管家说这话的意思,叹了口气,说,“木料已旧,大而无当,只能改作小用,现在拆下,只合一万两而已。”

  甄永信听过,大笑一声,慨叹道,“真应了那句老话,落地的凤凰不如鸡,俺们贝勒爷要是听了你给的这价,非气死不可。朱大工匠,你看俺贝勒爷都到了拆房子卖地的分上了,你也别刹得太狠,给个宽心价吧。”

  朱大工匠笑了笑,说等回去再合计合计,就领着一干人马回去了。看看人已走远,甄永信也抽身回去。

  以后的几天,甄永信见天到朱大工匠那里去讨价还价,第三天上午,朱明理拍板,说两万两银子,再一个子儿都不多给。看看话已说死,甄永信也应允下来。接下来两个人就开始讨论契约的细节。规定正月二十三签约。甄永信借口福贝勒怕这事被母亲知道后,会给搅黄了,就把签约地点定在城外庄园上。签约时,先付定金三千两,余下部分,等木料拆完后,一次付清。

  一当契约细节讨论清楚,甄永信连夜赶到了郊外的福贝勒庄园,找到了管庄的老吴,满足了老吴给的价码,但同时他又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:需要在老吴这里举行一个契约的签约仪式。马主人的解释是,他和一个朋友谈了一笔大生意,这个朋友有个怪癖,凡是签约,都要找一个重要人物在场作证,甄永信要老吴扮成福贝勒,当签约的朋友到时,他只需说三个字就中,而这三个字又极简单,就是“开始吧。”老吴听后,觉得这事再简单不过,一口答应下来。接下来,就去筹措银两,第二天傍晚,就从甄永信手里牵回了心爱的高头大马。

第04章(8)

  转眼就是正月二十三,一大早,甄永信雇了一辆马车,来到庄园。老吴事先吩咐人打扫了院落,就打扮立整地坐在正堂主位上喝茶。甄永信到后,又把相关的事情嘱咐了一遍,一会儿工夫,就听见庄园外面人声吵杂。甄永信忙出去照应,把朱明理引进正堂。朱明理走进正堂,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个冠冕人物,猜想必是福贝勒,跪到地上就磕了三个头,见那人也不还礼,朱明理起身后,就垂着头退到一边儿,直到听那人说了声,“开始吧。”就和管家二人各自在事先写好的契约上签了字,划了押,而后两人各执一份,就开始到外面交割银子。甄永信叫人把银子装到自己事先雇来的马车上,随手把朱明理扯到一边儿,嘴戳着朱明理的耳朵边儿问,“朱大工匠,给你兜了这么大个生意,不给点跑腿钱?也好买壶酒喝。”

  “中,中,”朱明理笑着点头,“回头到我那儿,有你的赏银。”说罢就上了车,和一干人马出了庄,甄永信也借口进城有事,比朱大工匠稍晚了一会儿,招呼自己雇的马车出了庄。他没进城,而是顺着官道向进城相反的西方,一路烟尘,奔了下去。

  正月已过,也不见贝勒府的那管家来领赏银,朱大工匠就疑心那管家是见惯了大笔的银子,嫌赏银太少,压根儿不放在眼里。二月初一,朱大工匠组织一大批木匠、泥瓦匠,一大早就赶到子贝勒府。看门老头儿觉得不对劲儿,问他们是干嘛的。

  “拆房子。”工匠们说。老头一听,吓了一跳,赶紧关上大门,禀报了贝勒爷。贝勒爷生气了,说要亲自看看哪个兔崽子,吃了豹子胆,敢到贝勒府上来拆房子。看门老头儿指了指朱大工匠,贝勒爷就破口大骂,“你***活腻了,要在太岁头上动土。”

  “我和你家管家事先谈好的,那天他还亲自带我来看过。”

  “有这事?”贝勒爷问看门老头,老头说,“有,不过那天不是咱们管家带来的,而是另外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,拿帖子给我,我就送给爷看,爷说行,我就放他们进来。”

  贝勒爷翻了翻眼珠子,猛然醒悟,拍了下脑门儿,“哦,我想起来了。可是那帖子是城郊付千户投来的,说他要建造成一座府邸,喜欢咱们的布局,派他家的那管家领人来参观一下,我就让他们进来了。”

  “这么说,”朱大工匠晃了晃手里的契约,“那天在贵庄上监证签约的贝勒爷,也是假的喽。”

  “我就是贝勒爷,你看是我吗?”贝勒爷把乌龟一样的嘴脸向前探着,以便让朱大工匠看清楚些。朱大工匠闭上眼睛,摇了摇头,汗就从额角流下。

 

 

正文 第05章

  一路风尘,昼行夜宿,二月初二,甄永信到了天津,在确信身后没有追踪后,就让车夫在东门口找了一家客栈,要了一间单人客房,招呼客栈伙计把行李搬了进去,打发了车夫,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,额角的汗也渐渐消了。在客房里要了几个菜,多少天来,头一回吃了顿像样的饱饭,而后反插了房门,倒头睡下。这些天尽忙着赶路,他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像样的觉,只在颠簸中偶尔打了几个盹儿。他要不时地转回身去,往后面望,看是否有人马追来;要不时地警惕着路边的动静,看是否有剪径的闪现;要不时拿眼瞄着马车夫的眼神儿,看他是否老盯着装银子的箱子;一到夜里,更是不敢阖眼,大车店里车来车往,极其杂乱,他一刻都不敢离开银箱,几天工夫,人就瘦了一圈,又变得跟在家乡打卦算命那会儿差不多了。

  一连睡了两天,觉得精神了不少,浑身也轻松了许多,白天就把门锁上,到街上转转。天津是个大埠市,物产阜盛,闾阎铺地;街市两旁,商号林立,望眼而不能穷其极;特色小吃,不胜枚举,风味佳肴,香飘四溢;花街柳巷,丽影如织;人言甘甜,无利而悦耳者,自不待言。只一天工夫,甄永信就觉得,能在此地安身,亦不枉人生一世。不满意的只有一点,就是觉着这家客栈不够安全,每天一回到客栈,都能发现,客栈掌柜的,眼里闪着一种可疑的神情,有时掌柜的冲他笑,他就觉着,笑的背后隐含着一种邪恶的东西;有时掌柜的和他打招呼,他就觉着,掌柜的话里隐含着一种邪恶的东西;有时掌柜的见了他,不搭不理的,忙着自己的事儿,他就觉着,掌柜的面若无事的表情里,隐藏着一种什么邪恶的东西。这家客栈的伙计,也好不到哪儿去,一天到晚从他的门前来来往往,两眼却不住打量他房间里装银子的箱子,而客栈里的客人呢,不像是房客,倒像是掌柜的亲戚朋友,一天到晚和掌柜的说说笑笑,挤眉弄眼,说话时还不忘拿眼瞄着他房间里箱子。几天过后,他就断定,这是一家黑店,便借口事已办完,要离开天津,雇了辆马车,装上行李,又换了一家客栈。但情况并没好到哪儿去,就又换了一家,直到一次,马车夫在帮他搬箱子时扭了腰,发牢骚说,现在的客商,像他这样带着这种重装的真是少见,人家都是把银子兑成号票,揣在身上又轻便又安全,甄永信才开了窍,找了一家钱庄,把银子兑成号票,在运河码头边上重新找了家客栈,这回才觉着安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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